美国当选总统拜登将于美东时间2021年1月20日宣誓就任下一任总统，这次总统就职能否顺利交接，全球瞩目。
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巴黎协定》，多次抨击盟友未承担应有义务，要求在美墨边境建隔离墙……“特朗普难题”让全世界头疼。这也让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更加引人注目。
对于拜登来说，其任期初期将全力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影响，外交和安全政策或交给国家安全机构特别是其他内阁成员。因此，了解拜登的对外政策，可以从其核心团队成员的观点中一窥端倪。该如何解读拜登的人事任命？对世界格局可能产生什么影响？近日，时代财经就上述问题专访了国际问题专家、中国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高扬。
高扬指出，从提名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担任国务卿、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可以看出，拜登政府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即抛弃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的政策，重返全球多边主义，积极参与国际组织和全球治理体系的变革。
“拜登只要能把国内情况稳住，就会将在上述领域投入更多的关注，美国影响力的恢复也是必然。”
在高扬看来，美国外交的最大优势在于全球拥有为数众多的盟国。拜登政府也明确将重拾同盟战略，修复与盟友业已出现巨大裂痕的关系。日本和澳大利亚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两个亲密盟友将会在美国全球战略中发挥更加突出的作用，而韩国、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等盟友及“准盟友”印度，也将成为美国外交战略调整中的重要棋子。
在美俄关系方面，12月17日，普京指责美国重启新一轮军备竞赛，希望美国当选总统拜登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厘清并着手解决俄美两国间的问题。高扬分析，美俄关系的复杂有着历史的传承，美国民主党偏爱于从意识形态上认识问题，而美国与俄罗斯在意识形态上的重大分歧，将导致拜登政府执政下美俄紧张关系进一步加剧。
“15国签署的RCEP，对中国而言是一个重大利好。拜登团队认为美国应该加入到一个多边自由贸易组织，并以此为平台来加强对中国的遏制，而不是继续通过时间成本和谈判成本较高的双边谈判方式。”高扬分析，从重塑霸主地位、优化产业结构、促进经济发展等方面考虑，拜登本人应该是支持美国加入CPTPP的。但由于美国社会严重撕裂、政党政治的极端对立，使得拜登政府推行政策难度较大。
修补同盟，重塑全球霸主地位
时代财经：美国当选总统拜登在选举期间就提到特别看重同盟关系，在一些对外问题上，会与盟友们达成一致的立场，并将恢复同盟友的关系作为任期内的重要任务。上任后，拜登政府的外交策略将会有哪些调整？
高扬：首先，拜登政府在上台面临的是特朗普执政四年以来加剧的社会撕裂和政治极端对立局面。对拜登政府而言，上台后首要的任务应该是处理好美国社会的内部问题，外交并不是拜登政府执政初期的关注焦点。只有把国内社会的裂痕尽可能弥合，拜登政府的理念和政策才有可能落地实施。
第二，特朗普政府四年任期内持续“退群”，破坏了美国的形象，严重损害了美国的软实力，大大削弱美国在全球新秩序调整和规则制定上的影响力。但作为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在世界的秩序的演变和变革中的影响仍是独一无二的。美国衰落只是相对于实力增长较快的新兴国家而言，但实际上美国的综合实力并未下降，其GDP总体上是在稳定而缓慢地增长。一个突出的风向标是，近年来诺贝尔科学奖的获得者中，美国科学家占比最高。
第三，拜登将带领美国重返多边主义。拜登表示将重返多个国际组织，推动世界贸易组织的改革和全球治理体系的变革。只要拜登政府把国内情况稍微稳定下来，腾出一定的精力投入到外交中，美国的影响力必然会得到再次提升。毕竟美国的盟友众多，全球有37个盟国。从盟友数量和质量看，没有哪个国家能超过美国。
所以美国一旦把多边主义“捡起来”，向盟友释出善意，比如改变或取消特朗普对盟友加征的关税等措施，盟友重新跟着美国走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时代财经：美国有哪些盟友？一旦美国把盟友调动起来，会带来世界格局哪些变化？
高扬：美国在亚太地区有两个最重要的盟友，一个被称为“北锚”的日本，另一个是称为“南锚”的澳大利亚。这一南一北两个“锚”成为了美国亚太战略的两个战略支点。而韩国、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等国在美国释放出善意后，与美国的关系也必然会有较大的提升或改善。
目前，美国和印度之间的关系也接近于准同盟，两国在军事信息共享等方面签署了一系列协定，合作的深度和水平更进一步。
日本、澳大利亚、印度与中国的关系都处于一个大发展、大调整时期。日本比较聪明务实，在贸易、外交上采取比较理性的政策，找到了一个在中美两大国之间的微妙平衡，尽可能经济利益最大化。
英国与美国在二战后就形成了特殊伙伴关系。此外，美国在二战后通过马歇尔计划在欧洲大陆国家形成了事实上美国为主导的联盟体系。但欧洲大陆国家对于美国领导地位的不满不断累积，特朗普对多边合作的冷淡甚至敌视将欧洲盟友对美国的不满推向新的高度。
如果拜登政府认真地改善与盟国的关系，那么对于整个国际秩序的演变和国际政治格局的发展而言，将会注入更多的美国影响，重塑美国在世界的领导形象。
时代财经：如果美国积极重返国际舞台，美俄关系会进入到什么新阶段？
高扬：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历史沿袭。冷战时期，以俄罗斯为主的前苏联与美国的对抗是冷战最主要的特征。双方无论在意识形态还是信仰理念的对立，已经逐渐深入到各自社会的方方面面。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继承了其衣钵，美苏紧张关系演变成了美俄紧张关系，“仇苏”演变成了“仇俄”，而且也成为了美国政治生活中的一个“政治正确”。
在“仇俄”的“政治正确”之下，凡是对俄罗斯不利的外交政策基本上都能取得两党的共同支持。特朗普曾经试图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但是遭到了巨大的阻力。美国国内的政治力量对于特朗普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特朗普的“通俄门”事件也反映出了美国社会对俄的“仇视”和偏见。在这种“政治正确”氛围和前车之鉴下，拜登上台后大概率不会在改善与俄关系上有所作为。
拜登代表的民主党更注重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的价值理念，拜登政府上台后会进一步放大美俄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很有可能加大对俄罗斯反对派的支持以及对俄罗斯普京政府的批评。同时，拜登政府很可能会进一步渲染俄罗斯的战略威胁，加剧美俄两国之间业已紧张的关系。所以，我个人认为美俄两国关系改善有很大的难度，而且存在恶化的较大可能性。
再加上，普京向来对美国态度强硬，而且他对美国民主党也一直不感冒。尽管美国大选结果早就显示拜登稳稳获胜，世界上很多国家的领导人都在第一时间通过各种方式向拜登表示祝贺，但普京硬是迟迟未对拜登表示祝贺，直到12月14日选举人团投完票才向拜登发出了迟来的祝贺。普京表面上看是谨慎，实际上如果跟特朗普上台时对比就能看出他对民主党和拜登的态度。
释放终结“美国优先”的信号
时代财经：近日，拜登提名的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等人在大选期间就作为潜在的拜登内阁人选获得了大量关注。这些人也是从克林顿时期就活跃在美国政界的“熟面孔”。请解读这两名内阁成员任命的意义和其言论观点的反映出未来的拜登政府外交政策走向。
高扬：布林肯在多届民主党政府里都有任职，从事的都是涉外工作，1994年到2001年是克林顿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员；2013—2015年是奥巴马政府的国家安全副顾问；2015-2017年是奥巴马政府的副国务卿。拜登宣布竞选总统后，布林肯一直都是拜登外交团队的核心成员。
杰克·沙里文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接替布林肯担任了副总统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他还担任过美国务院政策设计部主任，并在希拉里担任国务卿时作为她的幕僚长。
拜登的这两个提名被认为是向外界释放出了一个信号——拜登政府要修正特朗普政府的一些外交政策，尤其是要摒弃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恢复美国传统外交。
布林肯曾经被《纽约时报》称为美国联盟体系的捍卫者，批评特朗普政府的“退群”行为，认为美国如果不积极参与到全球议程、规则和国际机构，中国等国将成为全球议程、规则的制定者，主导国际机构，美国的利益和价值观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布林肯和沙利文都对美国重返多边主义给予了充分的支持，重视国际组织的作用。布林肯充分肯定世贸组织的影响和作用，他曾表示在奥巴马政府期间，美国在世贸组织发起了对中国16起诉讼结果都赢了，“世贸组织在促进公平贸易实践方面可以发挥积极的作用”。他还支持美国重新加入《巴黎协定》并留在世界卫生组织。沙利文则认为，美国重回《巴黎气候协定》是不够的，还应该将该协议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让更多的国家参与全球治理。
布林肯不支持特朗普政府与中国“脱钩”的政策，认为完全脱钩是根本不可能的，中美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相互交织和依存程度前所未有。
沙利文还提出美国外交政策应该把价值观放在首要位置，而不是单纯地关注国家利益。美国价值观的世界影响力对美国国家利益也是至关重要的。价值观一直是衡量利益的真正考虑因素，而美国比其他大国更关注价值观。这是美国的独特之处。
时代财经：拜登政府在对华贸易，如关税政策上会不会有所调整？
高扬：拜登已经明确提出来，短期内不会调整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贸易政策和关税政策。消除贸易壁垒和取消关税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工作。当前拜登政府的工作重点还不在于这一块，未来调整时会将该领域的政策纳入进去。
时代财经：拜登提名众议院筹款委员会首席贸易法律顾问、美籍华人凯瑟琳·戴担任美国贸易代表。这对中国来说，在经贸方面意味着什么？
高扬：有人说美国的贸易代表位高权重，但实际上贸易代表在美国内阁中的排名并不靠前。贸易代表的权力与影响大小更多取决于总统。如果总统给贸易代表更多授权的话，该职位发挥的影响就比较大。
特朗普任命的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在贸易谈判等方面授权很大，尤其是其在特朗普的支持下对中国加征巨额关税，对盟友挥起关税的大棒，可以说把贸易代表的影响发挥到了最大。鉴于此，国际上对这种权势显赫的代表送过外号“贸易沙皇”。
戴琦生在美国，是美国史上首位有色人种女性贸易代表。她精通中文并对中国十分了解，未来可能会在中美贸易问题上发挥更加突出的作用。戴琦目前担任美国众议院筹款委员会首席顾问。众议院民主党10名女议员鉴于她在推动新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联名给拜登致信推荐戴琦担任美国贸易代表。
时代财经：这一提名公布出来时，在中国国内引发了热议。作为华裔，戴琦在履职时会有不同吗？
高扬：戴琦是美国公民，作为美国贸易代表要维护的首先是美国的国家利益。实际上，在西方国家的政坛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华裔政客为避嫌，往往在对华态度上更严苛。
是否加入CPTPP有待考量
时代财经：随着中国参加的RCEP最终签署，美国是否会考虑加入CPTPP备受关注。近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提到，中国会积极考虑加入 CPTPP。你认为拜登政府会怎么抉择？
高扬：RCEP并不是中国发起的，但由于中国的经济体量和贸易量巨大，在推动RECP的签署中发挥了实际主导者作用。RCEP的签署意味着整个世界贸易格局形成了北美、欧盟和亚洲三足鼎立的局面。
RCEP的签署对中国而言是一个重大利好，RCEP有助于减少中国企业“走出去”时可能会遇到的壁垒、增加对外投资便利、助力产业升级转型。
拜登团队认识到，美国应该加入到一个多边自由贸易组织。拜登担任副总统时，美国加入并主导了TPP谈判，因此拜登深知TPP对美国经济的促进作用。特朗普政府2017年正式退出TPP后，日本牵头11国推动CPTPP谈判，CPTPP继承了TPP的主要条款。这些主要条款总体上看对美国都是有利的。从维护霸主地位、优化产业结构、促进经济发展等方面考虑，拜登应该是希望美国加入CPTPP的。
但目前，拜登和他的团队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明确表态。我个人觉得，不表态是因为认识到加入CPTPP将面临众多难以解决的困难。
时代财经：主要有哪些困难？
高扬：主要的是国内政治的阻碍。今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拜登获得8100多万票，特朗普赢得7400万选票。这意味着美国国内支持和反对拜登政府的人基本上半对半，社会在同一问题上的认知是撕裂的。
CPTPP倡导的是开放市场、经济一体化和国际合作，是促进经济发展和繁荣的最佳方式，是对贸易保护主义的回击。但支持特朗普的7400万人绝大多数认为CPTPP所倡导的正是他们所反对的，必然会竭力反对。共和党出于政治斗争的考虑也不会轻易允许拜登政府加入CPTPP。拜登政府即便想要加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衡量得失并找出化解最大阻力之法。
时代财经：怎么化解？
高扬：拜登加入CPTPP，在政治上最大的阻碍是民主党现在尚未控制参议院，这就会导致拜登提出的加入议案可能在参议院被否决。
2021年1月，参议院最后两个席位改选，改选的正是佐治亚州的两个共和党参议员位置。现在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参议院的席位比是52:48，拜登政府要想推动实现其政策设想，民主党就必须拿下这两个席位。
如果民主党赢得这两个席位，那么参议院两党的席位比是50：50，而民主党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作为参议院议长将投出关键一票，确保民主党拜登政府的政策可以顺利通过。这也就是特朗普为何将此次佐治亚州的参议员改选称为“美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国会对决”的原因。目前看，两党已经展开激烈的选战，花落谁家尚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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